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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洲私人收藏

作为文革之后“伤痕美术”的代表人物之一，何多苓仿佛是一个敏感、优雅、怀旧、孤独、沧桑、哀伤等多种性格的复合体。现当代诗歌对他的影响贯穿于他的整个绘画生涯之中，他认为它引发了自己知青生涯之后的第二次思想的成熟。虽然他的创作风格几经转变，但其作品中一贯的文学性与诗意的营造却一直没有改变，反而随着时光的推移，体现得更加执着与深沉。何多苓画作中的神秘主义幽思大多来源于他所喜爱的诗歌—波德莱尔、兰波、叶芝、艾略特等的诗歌中充满了飘忽不定而不可捉摸、无法言说却欲言又止的情愫，那种若有若无的、与现实若即若离的神秘感令他心驰神往。因此他在自己的绘画中也追求着那种隐于表象背后的东西，画面充满了含混性、不确定性和隐秘性。
何多苓曾说过，想通过一种诗意的方式来间接地反映社会，而非像新闻报道或者电影那样场面性的直接表述。为此，他也在东西方文化中不断寻找最能与自身表达相符合的艺术语言—在接受诗歌影响的同时，对自己所崇尚的浪漫主义、拉斐尔前派、象征主义等等进行进一步的融会贯通，在风格上“企图熔巴洛克思的纪念碑性、抽象艺术的超验性、19世纪末西方艺术的神秘与优雅于一炉，重建具有古典的庄重、现代的惶恐与浪漫主义激情的艺术”。
与同时期的伤痕美术代表人物相比，何多苓是独特的。这种独特既表现在题材内容上，又体现于形式语言中。首先，在题材内容上，他不像罗中立、程丛林等那样，从批判的角度选取有关现实生活的题材，也不像一些新潮流艺术家那样，沉湎于荒诞怪异的想象场面。何多苓冷静地描绘他钟情的形象，用温情的笔触描展现出他们的美与魅力，但同时又将这一切安排在近乎超现实的环境之中，组成令人陶醉而又令人深思乃至惊恐的气氛。这些作品是抒情的，但又是哀伤的。其次，何多苓的绘画形式语言也与同时期的其它画家有所不同。作为油画家，他的造型功力坚实而全面，无论是人物、动物还是景物，在他的笔下均显得逼真动人，充满生命活力。而更重要的是，他在形式语言上所达到的单纯感与中国传统水墨画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就画面整体的单纯感而言，它表现出一种超然的精神境界和深层次的艺术理想。除此之外，他在单纯中追求的细致而复杂的手法—在洗练中见细致，于单纯中现复杂，也是源于中国传统艺术之启发。
谈到中国传统艺术的启发，不得不提到的是，90年代初期是何多苓绘画生涯的一个转折点。1992年，何多苓在美国博物馆中看到中国传统绘画的原作而被深深震撼，惊叹于宋人山水花鸟画和古代佛造像中朴实而又准确的写实主义，以及其博大深沉的情怀，从此改变了以往对于中国传统艺术的认识，并开始更加关注东西方文化在精神气质层面的异同，更加看重作品的气韵，开始尝试在与西方绘画的对比中领悟中国传统绘画的高妙。何多苓在绘画上化繁为简，通过减法来消除画面中不必要的因素，力求高度的简练与抽象化；同时，亦开始在画面中引入中国古代书画的元素，如一些特殊的形象、场景、肌理、色彩以及笔触的皴法等等。其画面中的诗歌意象逐渐转化成了文化意象，使得绘画的气质发生了一定改变。
本幅《抚摸马的女人》创作与1993年。正如前述中提到，这一时期的何多苓对于之前受安德鲁·怀斯影响的唯美写实主义特点有所疏离，而开始着迷于中国古代绘画，追寻东方“写意”式的风格。此幅作品中，整个画面以黄绿色基调为主，原野以及远方地平线部分的笔触粗犷而奔放，带有一种“书写式”的、流动的韵味，与何多苓早期绘画中明确、细腻而谨密的笔触风格有所不同；笔法上看似轻柔而涣散，但平淡之中却透露着笔力，如气之轻虚却并不模糊。女性与骏马形象的描绘手法虽带有西方现代主义的意味，但在轮廓部分的勾勒中我们似乎又能够察觉到中国传统书法的笔意。
纵观何多苓1980年代和1990年代的绘画，人与动物的互动是其重要的创作题材之一。何多苓喜爱将动物用作一种情感的纽带，女性人物与习惯于人类的驯兽，在简单的交流之下，彼此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淳朴而和谐的关系。此幅作品中，少女的体态柔美而丰满，她静静抚摸着身旁的白色骏马，举止间透露出一种温情与怜爱。何多苓对于少女侧身轮廓的描摹，凸显出其女人体的优美弧度与曲线，而身旁骏马则身姿矫健，肌肉轮廓俊朗而分明，两者在视觉上形成了一定的对比。何多苓对女性人体的描绘，始终持续而执着，这个最简单却也最复杂的领域似乎是他对自己的一个考验。在西方古典油画中，女人体一般是作为身体美学的客体或者是神话、宗教故事中的人物而出现，而何多苓则是将女人体当作是诗学的客体，将其置入日常生活或是虚拟的梦幻场景之中。他笔下裸女的形象曾一度被许多艺评家和观众诠释为情色的含义，带有一定程度上的“窥视”色彩。然而除了情色之外，对此这似乎也可以存在着另一种解读—何多苓笔下的女性不过是其思想世界中的幻象，他借助于裸体来反映自己的意愿和欲望；亦或是画中女子的裸露可视作他本人的“赤裸”，作为一种有意识的冒险前进，一个自我发现的旅程，由此深入探索自己，诠释自己，用不一样的目光和视角感知周遭的世界。
广袤的原野虽芜杂而静寂，却似乎又充溢着青春与希望，蕴涵着无限生机，生命的奇妙和天地的奥秘均包含于其间—原野似乎是何多苓的精神归宿，他用它来营造天地与人和谐统一的境界；地平线则看似孤独而充满了未知，令人想起旅人、流浪等意象，何多苓用它来体现他所追求的极度空旷与苍茫。人与自然的关系，宇宙与生命的关系，是何多苓多年以来始终坚持的中心主题。地平线处的亮光仿佛是那希望之光，仿佛是来自天边的召唤，宁静与平和的意境背后隐藏着感伤与不安；少女与白马在何多苓的笔下充满了诗意和生命的内在感动，原野既温柔地孕育、包容着它们，又潜藏着未知的神秘。人、动物与自然在这黄绿色的基调中融为了一体，孤独的生命与其所处的空间如同寂静中微弱的和弦，调动起观者丰富而深邃的联想。
何多苓的艺术深深扎根于东西方深厚的人类文明基础之中，以中国文人画的精神和审美理念改造了油画艺术，实现了中国艺术精神与西方艺术的双向沟通。同时，他亦是当代的，他的当代性根植在人性之中，根植在人对自由永恒的渴望与追求之中。作为曾经站在艺术革命潮流前沿的艺术家，何多苓身处令人眩目的变化的现实之中，却依旧信守着极为自我自足的精神世界，不愿意属于任何艺术运动，也不愿意成为被潮流制造的艺术家，这本身就是一种深刻的自我革命。